回想起2016年初在国内某医院做乳腺癌手术的经过,曹雪仍会不由自主地感觉浑身发冷,“那十几个小时对我来说太漫长了,切肤的感受就是疼和冷。”曹雪回忆说,手术当天早上7点多,她第一个被推进手术室做切片,而后被推回病房等待,不能进食,疼了就忍着,到晚上12点多,她又被推到手术室走廊等候,盯着天花板,冷得直哆嗦。
曹雪在术后是疼醒的,当时右乳已经塞进支架,将皮肤撑开,以便后续重建。几乎每晚都痛得流汗,有时要换三套睡衣,印象中医生没给她做过止痛治疗。
当时曹雪还没过四十岁生日。术后住院一个月,创口漏液、流血、疼痛,这些痛苦的经历让她清醒,开始搜索各地医院排名,刚好家族企业在美国有生意,于是联系了波士顿的丹娜-法伯癌症研究所,年三十晚上就飞到了波士顿。
曹雪在丹娜-法伯看门诊、做右乳术后放疗,而后在布列根和妇女医院住院做左乳切除手术,两家相邻的医院由天桥相连,都是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,1996年联合成立了丹娜法伯/布列根癌症中心。术前,医生告诉曹雪,住一天院就够了,最多两天,一周后可以打棒球和高尔夫,她只当医生在开玩笑。
术后醒来时,医生和姐姐已经守在病床两侧,手臂和腿下都有枕头垫着,“舒服,暖和,我很清楚自己是不疼的。”曹雪没问过医生具体怎么给她止痛的,但她真的如医生所说,术后第三天就出院了。
事实上,80%的癌痛可以通过药物控制,20%的难治性癌痛通过微创手术联合药物也可以控制在可承受范围内。“我们在技术上一点儿也不差,美国能做的手术我们都能做,美国有的药我们基本上也都有,但疼痛管理最大的困难,是观念问题。”北京清华长庚医院疼痛科执行主任路桂军感叹说,很多患者仍以“忍痛”为美德,不知道要止痛,部分医生对患者的疼痛也漠视。
在路桂军印象中,近几年,重视疼痛的肿瘤科医生才逐渐多起来。2014年,一位宫颈癌晚期的北京阿姨找到路桂军,她坦率地说,“治病当然是要治根的,但现在癌症已经全身转移,治愈是没戏了,只能退而求其次来看疼痛门诊,是不是苟且了?但我实在是疼得受不了才来的。”
自2019年路桂军来到清华长庚医院疼痛科工作后,日常门诊有1/5的患者是肿瘤相关的疼痛,其中大部分是到癌症终末期才来,多数已经出现骨转移。
因推广生命教育,路桂军总会收到很多“患者无法忍痛而自杀”的消息。2020年4月,一名来自黑龙江的晚期肝癌女患者在北京求医期间割腕自杀未遂,两天后送到了长庚医院疼痛科。为满足癌痛患者的治疗需求,科室在2020年6月新增了癌痛专病门诊,预约挂号已经排到了一周以后。
“医患双方对镇痛药的错误认识,是造成慢性癌痛得不到治疗的重要原因。”北京大学肿瘤医院乳腺肿瘤内科副主任医师陈钒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说,癌痛的进展构成恶性循环,长期疼痛刺激神经系统发生病理性重构,让人对疼痛更加敏感,只会越忍越痛,疼痛又导致患者身体免疫力下降,更容易出现复发。
“管理癌痛要早期控制,阻断恶性循环,把药吃够,阿片类药物是镇痛的核心用药。”陈钒介绍说,按照《中国药典》(2000年版)《临床用药须知》的补充规定,癌症患者使用阿片类药物没有封顶效应。
研究表明,在刚刚确诊恶性肿瘤的患者中,有1/3的患者存在疼痛症状,对中晚期肿瘤患者而言,癌痛发生率高达70%~80%,其中1/3的疼痛为中重度疼痛。如果说,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,癌症终将成为一种慢性、生活方式疾病,那么癌痛管理的可及性,就是不可回避的问题。
不仅是对疼痛的管理,在癌症变成慢性病的大趋势下,医患互动中的人文关怀对于肿瘤预后也至关重要。“带癌生存需要长期治疗,就要和医院或医生长期打交道,好的沟通本身也是一种治疗。”曹雪回忆在丹娜-法伯问诊时,医生在介绍完多个治疗方案后跟她说,“如果你是我妹妹,我会建议你乳腺全切后再造。”这让曹雪感到自己被理解和尊重,不再是孤立无援的。
曹雪在美国就医时所享受的医疗服务,建立在医疗资源分布相对均衡的基础上。一位在北京和睦家医院多点执业的疼痛科医生接受采访说,作为一家定位服务于高端人群的医院,和睦家规定医生在出诊时,平均每个病人的接诊时间要在1小时以上,但价格也与之相匹配——每15分钟收费15美元。而在这位医生所属的公立三甲医院,他在门诊看一个病人超过5分钟,不用他说话,后面排队的病人就不愿意了。他的门诊号也一号难求,通常需提前一个月才能抢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