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凡认真读过马步升小说作品的读者,一定不难发现,他的小说,在语言运用和艺术表现上具有独特的风格。具体而言,马步升的小说创作中,多有主观性叙述。顾名思义,主观性叙述中,作者主体介入比较明显,或者作者自己站出来现身说法,或者就某一点内容展开丰富的想象与联想,或者凭借作品相关内容抒情议论,或者就相关知识或情节因由进行解说介绍,皆属主观性叙述之范畴。而客观性叙述中,作者则隐退到作品人事物景的背后,只进行冷静的描述、真实的呈现,作者的情感、观点及态度,则如盐入水,渗透于人物故事之中。在小说创作中,究竟应该运用主观性叙述还是客观性叙述,从根本上说,这由小说作品的题材内容和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决定,也与作者的个性气质及创作理念不无关系,而不能片面论定孰高孰低,孰优孰劣。本文主要结合马步升长篇小说《青白盐》《小收煞》,谈谈小说创作中如何成功运用主观性叙述,并生动呈现其艺术魅力。
马步升的长篇小说,深具汉语之神韵魅力。在他所构造的人物故事中,隐约着《诗经》和汉乐府的古老气息,回荡着汉赋的纵横气势,流贯着唐诗宋词的气韵格调,深藏着明清小说的脉络气象。当然也不乏方言土话、谣谚俗语的生动活泼。儒家思想的正大肃整,特定地域的风土人情,民族传统文化及民间文化艺术的丰厚滋养,使他的小说具有深广的根系和博大的内蕴。刘勰曰:“积学储宝,研阅穷照”;又曰:“思接千载,视通万里”。应该说,马步升的小说,在这些方面的积淀和准备,还是做得相当充分的。他的长篇小说《青白盐》《小收煞》,笔墨纵横,匠心独运,大开大阖,气势恢宏。语言、环境、人物、故事很接地气,历史的纵深感很强。
《青白盐》是一部展示陇东百年民情风俗的巨幅画卷,丰富的想象,宏阔的叙事,大量的人物内心活动的充分展示,使得作品的字里行间漫溢着强烈的主观性叙述的独异色彩。大量方言土话、糙词俚语的生动运用,大量已然僵化的标语、口号的巧妙活用,无不显示出化腐朽为神奇的语言魅力。《小收煞》中,马素朴在京求学,年底忽然回到员外村时,作者对于“狗心”的刻画,还有写到员外村的封闭时,对馒头不同做法的介绍,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那面飘扬了五十年的家旗,设计可谓别出心裁,其象征意义不言自明。幽默风趣的语言,老练精到的描述,耐人寻味的人物故事,无不充分体现出主观性叙述的艺术魅力。
马步升小说的主观性叙述,在文学评论界引起过较为广泛的关注,论者有肯定和称赞者,也有持批评意见者。主观性叙述的意义到底如何,最终还是要看是否符合小说审美规律,要看其中所蕴含的是非观和价值观如何。《红楼梦》有主观性叙述,符合人文及人道理念,多有益于人物的表现和情节的推进,也很好地表现了作者的思想情怀。鲁迅的小说,也时有主观性叙述,恰恰是这些主观性叙述,极好地表现出作者的精神风骨和思想境界。马步升的主观性叙述,大多合乎人物个性心理,合乎情节发展,合乎思想情感的表达,也反映出作者的小说创作理念,应该说是符合小说审美规律的,是有积极意义的。
实际上,文学创作本身就是主观性很强的精神创造活动,在小说创作中,作者既要谨慎服从创作规律,又要充分展示个人的思想才情,那么,主观性叙述自然就有其发生的必然性。别林斯基在《论俄国中篇小说和果戈理君的中篇小说》中讲道:“可是,为什么艺术家的创作里面也反映着时代、民族和他自己的个性呢?为什么里面也反映着艺术家的生活、意见和教养的程度呢?因此,创作岂不是依存于他,他岂不既是创作的奴隶,同时又是它的主人吗?是的,创作依存于他,正像灵魂依存于有机体,性格依存于气质一样。”显然,这里所说的作家在创作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,自然包括主观性叙述在内。我们再随意翻览任何一部明清小说,主观性叙述无处不在。那些“诗曰”“词曰”,那些“看官”及“话说”如何如何,无不将作者自己的个性、心理、思想见解及精神风貌表现得淋漓尽致。《三国演义》《红楼梦》的开卷之语,先声夺人,气势不凡,作者的独到见解与精神风貌,令人油然而生钦敬、同情之心,想一口气读下去的愿望自然难以消去。“结言端直,则文骨成焉;意气骏爽,莫先于骨。”“夫志在山水,琴表其情,况形之笔端,理将焉匿?故心之照理,譬目之照形,目瞭则形无不分,心敏则理无不达。”我们若读懂了刘勰的这些论述,那么,主观性叙述的合理性自然就让人不容置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