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认为对病人的诊断和干预也要走出医院。患者回归社会面临的心理问题,是广大社会工作者需要关注的。有位31岁的患者找不到工作,不爱出门,买彩票、打游戏透支了家里银行卡。55岁的母亲不敢想以后,“我死都不瞑目啊”。
家庭是为患者提供心理支持的第一站。有患者因为父亲觉得自己意志力不够,和父亲见面就动手,3年没在一起生活过。有家属一看见孩子睡就大力把她拍醒,对别人说,“我每次看她睡觉,都想狠狠揍她。”在这些家属眼里,孩子的异常都可以总结为“不听话”,不能和别人提,提了“伤自尊”。詹淑琴有时感觉自己不是在治疗一个病,“是在治疗一个家庭”。
34岁的王明出来打工后,没再主动给父亲打过电话,一打电话就吵。有次他在家里坐着睡着了,父亲问“你怎么不忍着?”王明指出以前父亲阑尾炎,打了麻药还喊疼,“你当时怎么不忍着?”父亲一脸理直气壮说,“我那是病,你这算什么?”
3年前,王明加入一个708人的QQ病友群,后来退出了,因为看不惯群里“预期太高”的家长。“他们不停地折腾,什么针灸、拜佛,各种稀奇古怪的都要试一试”,身为患者的他光是看着,身上压力陡然增大,“他们就没从心底接受这是病,是治不好的病。”
被躺平
对患者的误解从家庭向外蔓延。网名“天空”的患者家属是一个QQ病友群的群主,13年来接触过1200个病患及家属,其中有很多因为老打瞌睡被学校退学的孩子,“人家就说你孩子不适合我们学校,你能咋办?”
周伟上初中时,老师经常给他家长打电话说他“学习态度不好”,一次班主任找家长谈话后,他休学了半年,没能继续学业。年轻时他还有些不服,去年确诊后,他觉得自己“变丧了”。检查结果显示,他下丘脑分泌素的量是正常人的十分之一,吃药也不可能较好地恢复。
“只能躺平。”初中后他就开始封闭自己,“也是一种恶性循环。你犯困,同学家长不理你,你内心软弱、不想和人接触,越来越宅,只能睡觉。到后来这个病变成自我放弃的借口了。”
他刚丢掉一份仓库管理员的工作。之前为了不让老板发现,他只能在推着车进仓库的途中眯一会儿,或者靠在仓库里的架子上,装作找东西。“让我睡5分钟就好”,但这5分钟毁了他的饭碗。
美国2018年的一项调查研究显示,每4个发作性睡病患者中就有1个曾因嗜睡问题被解雇或降职,68%的患者表示周围人并不认为他们患有疾病。
王明发病以来换了十几次工作。他曾在东莞的假发生产线上拿着烫板加工假发,后来因为总是睡着,手上被烫了好几个疤。离开东莞那天,他在出租车上又垂下脑袋,被司机叫醒时大脑还是懵的,手机、钱包、病例全落在车上就匆匆下了车。现在王明只能在家乡的小厂干,老板好说话,不会骂他懒,但工厂效益不好,去年10月到现在的工资还没发。
在病友群里,他发现很多病友是因病辍学去打工,却被不断辞退,其中包括外卖小哥、流水线工人、货车司机等体力劳动工作者。有人因为在工作中睡着摔断胳膊、切掉手指,只能换个地方继续干。有的病情严重的群友要靠捡破烂、啃老养活自己。
王明形容大家是“哑巴吃黄连”,老板撵人,一句“完不成任务量”就能堵住他们的嘴。“等我有钱了,我要拍一部《我不是睡神》。”他在QQ群里说。
发作性睡病患者组织“觉主家”负责人暴敏冬是一名患者,也是一位母亲。虽然女儿有时会不满妈妈老睡觉,不能陪她玩,但女儿总会在妈妈睡觉时给她盖上被子。女儿知道妈妈生病了,很累,“她眼里没有什么该是病,什么不该是病。”
她做过保险顾问,见客户前,她要提前到约定地点趴着睡会儿,走后,她还要趴着补觉,“不然咖啡厅都走不出”。很多患者都会在重要活动前睡上一个小时,“但在我做这些规划时,它已经在影响我的生活了。如果我是一个正常人,我不用为怕睡着而提前做准备。”
“我们就业面非常非常窄”,病友群里大家的共识是不要从事高危险性、高集中度、高精确性的工作。群主天空的儿子喜欢舰艇,但他知道儿子不能当兵。他给儿子规划的大学专业是设计类和艺术类,“弹钢琴就挺好,至少睡着了还有肌肉记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