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《睡起偶成》诗中,他这样写道:“起向高楼撞晓钟,尚多昏睡正懵懵。纵令日暮醒犹得,不信人间耳尽聋!”
在《月夜》诗中,他则写道:“举世困酣睡,而谁偶独醒?疾呼未能起,瞪目相怪惊。”
自从帝制确立以来,绝对君权阳奉儒学,阴尊霸术。在它的得寸进尺、持续蚕食之下,士人及民众的精神不断遭到摧折,乃至于到了堪称酣睡的状态。
先秦的中国人,那么果敢、蓬勃,充满生命的活力。而在后世,这种活力每况愈下,以至于显得后世之人简直不像是先秦诸夏的子孙。
导致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,在于专制君权视天下为私产,其一举一动,莫不出于一己之私。
如《史记》载:汉高祖刘邦称帝后,即视天下为私产,因此,他曾当着群臣的面反问其父:“始大人常以臣无赖,不能治产业,不如仲力。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?”
当王阳明以“致良知”之教“撞晓钟”之时,欧洲的宗教改革方兴未艾,启蒙运动还尚未开始。
当时的欧洲和中国,在许多方面都有相似之处,比如,商品经济的发展催生了一个又一个繁荣的商业市镇,个体意识蓬勃发展。相较之下,原有的经院哲学走向衰落,原有的权力机构则成为滋生腐败的场所。比如在欧洲,教皇的特使竟然叫卖“赎罪券”。在这种情形下,作为针锋相对的行动,马丁·路德发起了宗教改革,认为人人皆可通过信仰得救,而非通过外在的那个教廷。不仅仅如此,他还抨击那个腐化的教廷为“人间最大的巨贼和强盗”。启蒙运动继之而起,又
在王阳明所处的明代中国,理学为经院哲学,而且由于其和科举制度紧紧捆绑在一起,导致其解释权也归属朝廷。在这种情况下,该如何看待王阳明揭“致良知”之教,而且要把“致良知”之教广泛推向社会大众呢?
学者杜维明认为:“在这个特定的方面,阳明对儒学所做的贡献同马丁·路德对基督教所做的贡献一样深刻。”
史家余英时评点说:“致良知”之教应个体意识在明代中国显现的时代大潮而生,打破了朝廷对“理”的解释权的垄断。“(他)是要通过唤醒每一个人的‘良知’的方式,来达成‘治天下’的目的。这可以说是儒家政治观念上一个划时代的转变,我们不妨称之为‘觉民行道’,与两千年来‘得君行道’的方向恰恰相反,他的眼光不再投向上面的皇帝和朝廷,而是转注于下面的社会和平民。……这是两千年来儒者所未到之境。”
冈田武彦评点说:“王阳明的‘良知’说振奋了弱者的心灵,给那些深陷权势和名利的旋涡而不能自拔,遭受现世重压而不能逃脱的世俗中人,指出了一条正大光明、强而有力的快乐生存之路。‘良知’说不仅鼓舞了知识分子,也鼓舞了不通文墨的平民百姓。它迅速在都市和乡村中传播开来,成为风靡一时的学说。”
换言之,之前心学的讲学对象为一般士人,在此之后,心学的讲学对象转向了所有阶层。如果说,“知行合一”之教意在扭转败坏的士风,那么可以说,“致良知”之教更进一步,意在让天下的每一个个体都堂堂正正,乃至顶天立地。
比如,王阳明说:“我这里言格物,自童子以至圣人,皆是此等工夫。……虽卖柴人亦是做得,虽公卿大夫以至天子,皆是如此做。”
又如,针对工商业者在四民中遭到歧视的社会现实,他写道:“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,其尽心焉,一也。”他还说:“果能于此处调停得心体无累,虽终日做买卖,不害其为圣为贤。”
他对弟子说:“你们拿一个圣人去与人讲学,人见圣人来,都怕走了,如何讲得行?须做个愚夫愚妇,方可与人讲学。”
《传习录拾遗》载:“一日,市中哄而诟。甲曰:‘尔无天理。’乙曰:‘尔无天理。’甲曰:‘尔欺心。’乙曰:‘尔欺心。’先生闻之,呼弟子,曰:‘听之,夫夫啍啍讲学也。’弟子曰:‘诟也,焉学?’曰:‘汝不闻乎?曰“天理”,曰“心”, 非讲学而何?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