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次我们远足回来,一名德国海员把我们从海湾那头摆渡回家,他告诉理查德,他绝对不会像其他欧洲人那样殴打中国脚夫,他心肠没那么狠。理查德和中国人相处时尽量中国化。“入乡随俗”的理念在他未来完成重大任务时证明了其重要性。
我清楚地记得,有一天下午,理查德在楼下花园叫我,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。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次巨大的震动。直觉告诉我,他已经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。他的中文老师李医生告诉他,派往山东内陆的德国部队让百姓遭了殃。当地民众因为听不懂德国军队的命令,不能立即按照指令办事。要指望德国人有耐心是不可能的,当德国人下令村民拆掉保护村庄的围墙或者交出武器,村民没有立即照办的话,德国人就会枪毙他们。于是发生了一幕幕惨不忍睹的情景:男人们死的死,伤的伤,女人带着小孩四处逃亡。听闻此事后,理查德即刻作出决定,前往事发地,调解德国军队与当地民众之间的对抗和不信任。他给中国学生放了假,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了。当时还没有通往山东内陆的铁路,德国人造的山东铁路还没有投入使用。理查德雇了船夫,坐船横渡海湾前往胶州。让我们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:“为了高密附近的骚乱,德国又增派了一支部队,我面临一堆新的问题。德国人严厉地惩罚中国人。好几个村庄都被烧的烧,杀的杀。认识的中国人告诉我,如果能有好心人劝告那些村民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,也许就能避免接下来的杀戮之灾。毫无疑问,这桩艰难的任务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,而我怀疑自己是否能胜任。但我至少应该试一下,所以我和李来到了骚乱发生地。
为了不让当地人产生我是官方调停员的印象,我此行没有要求德国军队保护,而是完全像普通中国人那样出行。胶州和高密的地方官员善意地为我们提供了轿子和马车,11月6日,我们到达了高密。高密的官员为我安排了住处,就在衙门对面一处设施相当完善的私人住宅。眼下的形势和我预想的很不一样。我原本担心接近当地人会很困难,他们在德国人嘴里是一群愚蠢和残忍之徒。事实上,最大的困难在别的方面。德国军队的出现在当地引起了恐慌。女人和大部分男人都逃走了,只留下了一座空城。要是还能找到马匹,人们就会逃到老远的乡下。我不断听到传言,说如今的德国人比当年那位烧杀屠掳的将军还要可怕,据说这位将军死后,他的木雕像还继续发挥威吓震慑的作用。
我们渐渐地获得了当地人的信任,可以这里那里的帮上点忙。就在我们到达前不久,有个村庄遭到德军的洗劫,房屋和粮仓被烧毁,幸存者都逃走了。街巷里不是躺着死狗,就是散落着破布烂衫,景象凄惨可怖。我们下榻在少数还幸存的房屋中的一所,那里曾经是一个学堂。我们到达的消息传开后没多久,一些伤者就被安排到这里,我们尽力帮助他们。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妇女、孩子和老人,在逃亡时被机关枪扫中。有些人伤势严重,几乎无法救治。但我们还是成功地救治了很多伤者。有一段日子,我们每天都骑马去临时搭建起的一个“野战医院”。在探望病人的过程中,我发现,这个村庄之所以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,有一番缘故。
有一天,我在学堂里发现了一封信件的残片,内容耐人寻味。该村有几个想要谋反的村民与附近一带的义和团建立了联系。义和团派了人来村里,许诺会在关键时刻提供援兵,届时义和团八百万神勇之师将从天而降。信中还写有义和团的誓言口号,从中不难看出义和团运动狂热的神灵崇拜性质。这是一个小范围内发生的悲剧。尽管村子里也有人主张谨慎行事,但这不同的声音终因受到义和团武力震慑和威胁而陷入沉默,就连村里的女人和小孩也被困住,无法外逃。德国人越来越靠近,枪炮打开了村庄的缺口。村里的人顽强反抗,但这场战斗的结果毫无悬念。义和团没有派来一兵一卒,村人使用的老旧的枪炮无济于事,火药爆炸时伤到的自己人比伤到的德国士兵还要多,德国人一个都没死。曾经拍胸脯保证的义和团的人清楚地知道这场战事发生的时间,却无所行动,这个村庄不得不为盲目的反抗行为而付出沉重的代价。
义和团自称发源于佛教,是为了保家卫国,抵抗外国势力而发起的一场运动。但他们的实际行为却越过了边界,就连中国朝廷的马将军也对他们毫不留情,他的人马把平度(中国地界)山上的一座寺庙——义和团组织的总部——团团包围,杀得片甲不留。